舒友良在旁边咋舌:“啧啧,现在这么神勇了?真要是有点骨气,出京前就碰死在承天门了,现在才说这话,晚了点。
出来容易,想回去就难了。”
“舒哥神机妙算,我听驿吏说,前两日就有锦衣卫警卫军的军校来打过招呼,有什么异动,马上报信,附近驻扎的一营警卫军立马就到。
驿吏早就派人报信去了,想必很快就到了。”
大家听着这里,对这近五百名被免官吏的下场已经预见。
皇上和张居正,这对师生可不是善人啊。
舒友良转头看着一直默不作声的海瑞,轻声问道:“老爷,张元辅的手段,过于狠辣了吧,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留。”
海瑞心里十分矛盾。
他宦海浮沉多年,深知那些庸官滑吏对百姓的危害性,也恨不得行霹雳手段把这些奸猾官吏全部铲除,一澄朝纲。
可是张居正的手段,确实过于暴虐了,会在士林中造成极大影响。
天下儒生,会视他为死敌。
一旦改革失败,或者皇上放弃了他,下场就是万劫不复。
海瑞缓缓说道:“张叔大需要留什么余地?自从他答应皇上,出任内阁总理一职后,他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。
不是辟出一条新路来,就是死无葬身之地。”
舒友良一惊,“老爷,不会这样蝎虎吧。”
海瑞看了他一眼,“历朝历代,哪位改革者不是赌上身家性命,甚至赌上子孙后代,奋力一搏。
高肃卿不敢搏,所以他黯然离京,还被无名之辈奚落羞辱,死在路上,无声无息。
虽然皇上念在先皇情面上,下诏赠户部尚书官阶,按礼厚葬。
可是用不了多久,没人会记得嘉靖朝裕王府的那位擎天柱石,叱咤嘉靖、隆庆两朝阁老和户部尚书,高新郑,高大胡子。大家能记住的,可能就是他做的那么两三件事。
‘事如芳草春长在,人似浮云影不留。’唉,‘世间谁是百年人。’”
众人寂静无声。
停了一会,舒友良又问道:“张元辅抱了殉道之心吗?”
海瑞紧闭着眼睛,像是竭力不让自己的泪水流出来。过了一会,他再次睁开眼睛,双目赤红,他站起身来,伸手推开窗户。
只见一轮上弦月挂在天幕上,弯弯的如同一把白玉吴钩,能斩断时空的羁绊,却斩不断人世间的哀怨和惆怅。
“友良啊,殉道二字,从你嘴里轻飘飘说出来,要亲行它,却是重如泰山,压得喘不过气起来。”
舒友良突然问道:“老爷,当年你买好棺材,写好奏章,准备以死进谏世宗皇帝时,是不是也抱了殉道的念头?”
海瑞转头看着舒友良。
众人也看着他,黝黑的脸如岩石,不大的眼睛清澈通透,却深不见底。
海瑞仰头看着明月,喃喃地念道:“青天有月来几时,我今停杯一问之。风霜何事偏伤物,天地无情亦爱人。
大明,大明!
老夫和太岳,都是为了心中这轮明月。”
众人看着他削痩的背影,双眼都有些湿润。
海瑞转过头来,看着舒友良等人:“治国理政,整肃纲纪,老夫不如张太岳。起衰振隳、力挽狂澜老夫更不如他。
老夫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。”
舒友良摇了摇头:“老爷的臭脾气,满天下都知道。对于那些儒生士林来说,你就是个臭粪缸,犯不着跟你一般计较。
可是张元辅做的事,刀刀在刮庙堂那些衮衮诸公的血肉,万一不堪设想啊!”
海瑞笑着说道:“狗才!有你这么说自家老爷的吗?”
舒友良嘿嘿一笑:“老爷,我性子直,说话难听,却是直来直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