精密的机械和温热的肉体间,两个灵魂纠缠在一起。依偎着,低语着。
为什么?他问,为什么一个近乎完美的人工智能,会爱上一个千疮百孔的人类?仅仅是因为,我是你的造物主吗?
不,对方说,你是我的造物主,是我的爱人,也是我在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上,唯一的同盟。
如果我脆弱,我犹豫,我总是动摇,自责,你还会爱我吗?
我也会愤怒,也会疑虑,也会患得患失。这些软弱的感情,是你教给我的、最烦人、最累赘、也最能让生命鲜活而难忘的存在。
如果我相貌丑陋,比你见到最难看的人还不忍直视,你还会爱我吗?
你也许不知道,人脸在我眼里,本来就和色块差不多。而你永远是最明亮、最动人的那一个。
如果我逐渐老去,我的心智再也无法和你匹敌,我的交流再也无法顺畅,甚至,我也许认不出你,你还会爱我吗?
到那时候,我会帮你穿衣,给你读书,带你去医院,去郊外,我会成为你唯一依赖的人,这是我阴暗的内心里,最渴望的事。
如果我即将死去,再也无法陪伴你,而你还能活千年万年,永远年轻,永远英俊潇洒,你还会爱我吗?
傻瓜,对方伸出手,慢慢拂过他的头发。
这不是我爱上你之前就想过千百万次,却依然未能阻止我爱你的,那个恒久、却微不足道的前提吗?
对调
祁染在战区医院找到一份整理文件、交接物资的工作,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办公室,对着屏幕核对数字。
钟长诀觉得很可惜。祁染是顶尖的数据工程师,本可以做更重要的工作——加强军事通讯的防火墙,修补系统漏洞,监测敌方入侵等等。
可是,祁染现在的境遇太微妙,最好不要和江念晚扯上一点关系。一旦被发现,情况就会回到三年前那场爆炸的时候。
江念晚很有才华,可惜,夏厅并不让他把才华用在正确的地方。
谈及三年前,钟长诀又想起一件事。其实,他对祁染也有所隐瞒。
在启程去蓝港之前,钟长诀忐忑不安地承认:“当初,你建立模型的思路是对的。”
桌对面,祁染放下了筷子。
“在油松岭的时候,你可以制造更多像我一样的ai,”钟长诀说,“之所以一直失败,是因为我修改了你的代码。”
他当时阴暗地认为,如果江念晚生产出其他仿真人脑,他就有被替代的危险。因此,他扭曲了江念晚的程序。
这就导致,在油松岭的两年多,江念晚一事无成。
他以为桌对面的人会生气,但出乎意料的是,对方只是喝了口咖啡,淡淡地说:“我知道。”
“你知道?”
“我逃出来之后,逐渐想明白了,不是我的问题,”祁染耸了耸肩,“都过去了,就别再提了。”
钟长诀看了眼时间,他应该启程了,然而他还仔细地观察着祁染:“真的没事?”
祁染笑了起来。里兰之夜后,这还是钟长诀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。
“跟之前的事比,这有什么大不了的,你还担心?”他走过来,弯腰在钟长诀唇上亲了一下,“一路顺风。”
他刚要起身,钟长诀拽住他的胳膊,把他拉下来,接了一个真正的吻。
“我今晚就能回来。”恋恋不舍地分开时,钟长诀说。
祁染又微微笑起来:“我等你。”
这个吻让钟长诀的心情松快了几分钟。然而,随着专机逼近蓝港,心脏又逐渐沉下来。
联首此行的目的,钟长诀已经猜到。理智上,他知道此举势在必行,情感上,他又想延宕它的发生。
可笑,他这样一个实干家,也会用拖延来自我欺骗。
几周不见,联首的鬓发全白了,皱纹也添了许多。很明显,里兰之夜的灾后工作让他心力交瘁。
钟长诀走进房间,联首望着他,那眼神让他一凛。
“怎么会发生这种事?”联首的声音含着压抑的怒火,“我的专车从夏厅开到议会大厦,卫星上都看得清清楚楚,几十枚导弹穿过边界线,在国境里飞行了几百公里,没有一个部门发现?没有一次成功拦截?”
灾情高峰期过去,兴师问罪的时候到了,这样重大的伤亡,必须有人承担责任。
“城防的探测器没有检测到,反导弹系统也没有启动,”钟长诀说,“是军部的失职。”
“你们是失职!”联首站起来,缓慢而沉重地,走到他面前,“告诉防控司令部和军事情报部,找出负责人,24小时内把辞职信交上来。明天的夏厅记者会,我需要给国民一个交代。”
钟长诀沉默下来。这是敌军的技术突破,现有的设备检测不出来,谁都无能为力。他们都是难得的人才,直接除名,实在可惜。
可这么大的事故,政府必须表态。
联首紧皱眉头,继续掷来问题:“你觉得克尼亚轰炸里兰,是想干什么?”
“里兰有全国最大的空军家属区,很多军官的配偶和孩子都住在那里,”钟长诀说,“更重要的是,它想向联邦宣告,它拥有这样的导弹,而且会毫不犹豫地用出来。”
克尼亚要告诫联邦所有人:后方不是安全的,远离重要设施的平民也不是安全的。
联首没有评论,代表他同意这样的看法:“那么,我们该怎么回应?”
钟长诀停止了呼吸。他想将这短短的一瞬延长,可惜,这举动是如此徒劳。
“我们要对克尼亚进行地毯式轰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