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说此人是亡人山那只青煞,那么他真是心机深沉。须知青煞出世,必有乱象,他要不是有意隐藏,羽化岛必将有所察觉。威灵羽化并非一日,他既然能在亡人山潜伏这久,图谋想必甚大。他让卿铁笛引我们去亡人山,自然是要将我们一网打尽,可他竟只叫卿铁笛过来,却不叫万年那几个红煞过来,这实在大大不妥。
且他忽然出现在万年郡,那女红煞出现在万年郡,那国师红煞出现在万年郡,连卿铁笛也出现在万年郡,这实在太过凑巧。他显然是得知了你们消息,想要截住你们。然而,他已给你们杀死,他死之后,众鬼群龙无首,自该惶惑无极,怎能趁乱救走那女红煞?何况就算救出,主子已死,又何必留下鬼气陷害你?
如此种种,都说不通,为师只能推断那幕后主使不是亡人山的青煞,而是某个潜伏在羽化岛的不知名人物。唯有如此,他才能消息如此灵通,既知道你去了万年,又能趁乱指使人救走红煞嫁祸于你。此人心机深沉,又能当机立断,心术之深,不可估量,此人就是宏元。
那日宏元急欲将为师逼上绝路,承认你所言皆是污蔑,却不料终于露出了自己的马脚。为师与兄长不同,他相信证据,我相信人性。宏元那日所为,与平时行事作风,全然不同,世间万物皆有因果,人之所为皆有目的,一个人不会毫无理由地性情大变,为师只能认为,他几百年所呈现的温柔敦厚,都是伪装。
起初,为师仍不愿信事实果真如此,但为师一旦认定宏元就是青煞,先前所感种种疑窦便涣然冰释。世事本就多有不合常理之处,但再荒谬绝伦,也该有所分说。为师在心中反复辩驳,发现唯有认定宏元是青煞才是解释种种迷雾,因此,为师认定你说的话不假。”
那人影挥动拂尘,空中立刻漂现一片灰色的残象。残象之中,羽化岛化为不毛之地,琼台楼阁,尽数倒塌,奇花异草,残败不堪,更有海浪嚣天,黑云遮日,天地之间,一片昏冥,全然是一副末日景象。
人影望着那片惨淡的景象,叹道:“为师早年为修道抛妻弃子,本以为能不死不灭,没想到神仙竟也会化为灰烬。自五百余年前第一个神仙羽化之后,为师日夜卜卦问天,试图弄清神仙湮灭的缘由,可无论为师怎么算,也只有一个死字。为师算到,这天底下以后将不会再有神仙。
为师本以为,这是天道注定。可如今青煞出世,威灵被害,我和百川月华也险些陨落亡人山,为师才发现,□□,而是人祸。一千年前我们没能诛杀那青煞,一千年后它便回来寻仇。如今宏元在羽化岛颇为得势,为师只能假意顺从,将他盯在眼皮底下,伺机将其诛杀。纵使诛杀不成,也能令他暴露真身,不再使众人受他蒙骗。
诛杀青煞,至为困难。为师苦思冥想,唯有用聚灵阵一试。聚灵阵可凝聚天地灵气,或能使我获得与青煞相抗的力量。可惜,为师未能将这阵法钻研透彻,目前的聚灵阵还无法生出灵气,可若以灵气为引,它却能使这灵气无限繁衍,直到阵法承受的极限。
为师决定以自己的神格为引,用聚灵阵杀了宏元。为师请黑无常同行,为的是为师但遭不测,尚有人能去找你,告知你这一切。不过,为师也不确定你是死是活,若你死了,那么这天底下就只有酆都的人知道宏元是鬼了。为师给兄长留下的遗信,也只能托他们转交了。”
人影叹了口气,继续说:“兄长的执拗不下于我,固执亦不下于我。不知道我的死可否使他回心转意,重新考察宏元的可疑之处。宏元与为师这一战后,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毫发无伤,这是抓住他破绽的大好时机。你要赶紧带着我的信去找百川月华。
我在尖崩子设了聚灵阵,新挖掘的灵池是阵眼,其中灵气,你可用来疗伤。只要灵池不枯竭,这聚灵阵就会一直运转,山上的阵法也会一直存在。我曾算出你要死在山下,可为师不希望这卜卦成真。尽管我一开始并不想收你为徒,但青石,收你为徒,我并不后悔。”
人影苦笑一声,说:“剑仙大人说得不错,我自诩无情无欲无求无望,可所执并未输于他我毕竟,也不过是个凡人。我虽然负了兄长,负了妻儿,但我对得起羽化岛,对得起上仙的名头,如此,我也算赎罪了。”
此言落罢,人影双目一闭,身形随即消散,无数萤火虫似的细小光点从他身体里逸出,瞬息湮灭在明亮的空气中,孟琅猛地扑过去,悲呼道:“师傅!不,师傅,不!!!”可人影还是消散了,彻彻底底地消散了。孟琅徒劳地在空中抓着,但他什么也抓不住。
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在做梦。师傅死了?师傅怎么可能死?师傅是那样强大,那样无所不能!他怎么可能死!他脑子里盘旋着归一刚刚说的那些话,可却无法理解。他呆呆地望着地面,就在刚刚这里还站着一个人,就在刚刚!
“不,不”他喃喃着,跌跌撞撞朝屋外头走去,“师傅?师傅!师傅——”
他喊着,一声声喊着,好像希望归一能从什么地方出来。尖崩子上空一片明朗,太阳耀眼地照着这片雪白的山峰。孟琅愣愣地望着那太阳,两道在眼眶中盘旋已久的泪水突然流了下来。
黑无常担心地跟了过来,想劝什么,却见孟琅突然折回屋子里,翻箱倒柜地找起东西来。一直沉寂的墨团子忽然活跃起来,化作人形站在孟琅身后。阿块回头冲黑无常做了个手势,示意他不要进来。